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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刘各庄

我一直庆幸许多年以前自己打定主意骑上徐双摩托车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九月的午后。

这趟旅程大大拓展了我人生的阅历,经历了很多在城市里无法想象的境遇,犹如拷问灵魂的一个个命题。向我展现了活在同一天空下不同的人们与生活,还有那些你生命里可能从不会涉及的喜悦、困惑、苦难……

沿着公路继续北上,我们进入了山东境内。这天早晨在一个路边集市里吃完早饭,正准备出发,看到公路旁一伙人围着圈在看热闹。凑过去一瞧,我就迈不开脚步了:

一个显然精神有问题的、乞丐模样的年轻姑娘正在接受路人的施舍。她二十三四年纪,蓬头垢面,模样却挺俊俏,乌黑的手指抓着一个白面馒头,狼吞虎咽着……大大的眼睛清纯无暇,与四、五岁的孩童无异,唯一不同的是带着惊恐与不安,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鹿。

令人吃惊的是她腹部明显隆起,显然已有身孕,穿着又旧又脏、不合时宜的青灰色中山装,破了洞的解放鞋,还有一个用手紧紧抓着的旧布包……人们问她话也不说,只顾啃着馒头。

“得把她送到派出所。”徐双说着向旁人打听起来。

围观的农民居多,都不想管闲事。问了好几人,才有个卖菜的大妈回答:“派出所在镇上,十几公里路呢,警察才不管这事儿呢。”

“他们可以转交相关部门。”徐双说。

看到这场面,一旁的我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智力的问题,像她这模样、年龄的姑娘本该有更多的美好围绕着她,而未来也是梦幻般地充满着幸福和希望……如今,她远离亲人与故乡,就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不知该往哪里去。我更想到了她肚里的孩子,还未出生,已不可避免地将面临一场悲剧,经受这世界的炼狱……

更多涌现的问题令我不堪再想,我从没对这个世界如此失望过,唯一能与之较劲的就是:帮助她。

我问围观的人:“附近有电话吗?”

“前面路口的杂货店有公用电话,二里地。”一个拄拐杖的大爷打量着我奇怪的装束指着路的另一边。

“你过去报警,我在这里守着。怕她乱跑。”我对徐双说。

“好!”他跨上车疾驰而去。

片刻,徐双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干粮和水果。姑娘对吃的一点都不忌讳,欢喜地接过去了。

在路边等了大半个钟头,一辆带警灯歪着保险杠的“大发”小面包才姗姗到来。一老一少两个穿制服的民警向我们询问了情况,简单做了记录后把流浪姑娘带上了车,准备先送她去收容所。我和徐双其实还有些不太放心,但此刻也做不了什么。

灰色的天,灰色的路,灰色的景,色彩仿佛在这里消失了。

当天下午为了赶早上耽误的时间,徐双走了条小路,最后变成了村道,在一个叫刘各庄的地方遇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

前面几个乡民边走边撒纸钱放鞭炮,领头一辆牛车拉着挂着白花的棺椁,几名亲人模样的扶着牛车表情悲痛,嚎啕哭喊着。后面几人手擎招魂幡、纸马纸人,神情肃穆;再后是一队乐手,悲凉的唢呐声就像是为这阴郁的天空伴奏……

队伍约百十来人,男女老少个个披麻戴孝,面无表情。浩浩荡荡默默而行,凄烈的哭号响彻乌云密布的天空。路窄我们超不过去,只能跟在队伍末端让车轮滚过满地的纸钱和鞭炮的碎屑。记忆回到七岁时宁波的外婆家,外公去世得比较突然,棺木是请几个木匠现做的。他的的遗体就摆在堂屋里,要不是脸上盖着一张白纸,就像是在熟睡。

出殡那天凌晨,外婆的哭声像一把尖刀把沉寂的黑暗划了道口子。舅舅安排人力车把外公的棺椁拉往郊外山上的墓地。从此,儿时每天带我去三江口老茶馆喝茶、给我买小人书、从空空手掌里变出糖果逗我开心的外公,成了外婆房间里墙上的一副黑白肖像。

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我总会想到人死之后的那种虚无状态,如坠入一个无止境的漩涡里。它的画外音就是——这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世界,而且,无人能够幸免。

看来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我脑中无法停止地想起公路边那个精神异常的姑娘,和她那还没出生的可怜孩子。悲剧或喜剧,辉煌或平淡,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呢?几十年转瞬即逝,怎样在这几十年里对待你自己和你遇到的人,或者再高尚一点:怎么对待人类这个族群,才是根本问题。

没想到,我在徐双“幸福250”后座上思索的第二个问题居然是——生和死的涵义。

为避免听到令人烦心的哭号声,我从背包拿出随身听戴上耳机。也没看是什么带子,按下按键:

“那烟盒中的云彩那酒杯中的大海,

统统装进我空空的胸怀,

我越来越会胡说越来越会沉默,

我越来越会装做什么都不明白,

啦啦啦……”

崔健《从头再来》,雷鬼的节奏让我想起光说的加勒比海牙买加的热带丛林,此刻却回响在齐鲁大地灰蒙蒙小村庄土路上的送葬队伍里,如同时光倒错;富有哲理的歌词,又让我处于多种情绪状态之中,感官无法统一和谐,仿然来到生与死之间的虚无状态:

我是谁?我在那里?我在干什么?

***

木匠在办公室的门口叫住我。他三十来岁,烫着卷发留着小胡子,是我们部门的领班。我一直不清楚他以前就是木匠还是大家给起的绰号。

“这是我们新来的员工小徐。”他说着拍了拍身边一个目光坚毅,身材干练小伙子的肩膀。他就是徐双。

和光一样,第一眼我就觉得与他十分投缘。很快我们就成为好朋友。

徐双安徽休宁人,以前一直在北京工作,今年他女朋友从北师大毕业回杭,他也来了杭州发展。我俩虽然个性不太相同,但对事物的看法、观点还是非常一致。他到来的第二天就加入了“乐友”歌迷会。虽然他刚到杭州经济状况不太好,他的租房里也没录音机随身听,但还是交了五元钱会费。

“务必请收下,这代表我对歌迷会的支持和心意。”他说:“其实我还是会借磁带的,我可以去女朋友那儿听。”

他朝我一笑。我猜想这种可能性不大,但徐双就是这样的人,对朋友的事他绝对是两肋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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